在了解了来访者的一些基本情况之后,医生试着教来访者“自由地说话”,也就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要管说的对还是错,有用还是没用。医生举了一个例子说,《尤利西斯》这本号称最伟大的英文小说,就是用这种自由的方式写成的。医生还花了几分钟的时间讲述该书的内容和写作特点。后来在自由联想中来访者说,在医生介绍《尤利西斯》那本书的时候,他明显地感到医生在卖弄学问。面对这样的“指责”,医生感到一阵难受。
后来两人一起讨论了医生的“卖弄学问”,来访者认为,自己对卖弄的敏感和对卖弄的严厉态度,是跟父亲学会的。再后来,医生和来访者在治疗师里做了一次“卖弄”比赛:看谁讲的笑话更好笑。
这位来访者说医生“卖弄学问”就是“移情”。他把对父亲的攻击性转移到了医生身上。最开始他是认同了父亲对自己的攻击,然后“以牙还牙”,说父亲做学问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哗众取宠,在治疗室里就说医生介绍《尤利西斯》是卖弄。从时间的维度上来说,他是把过去跟父亲的相互攻击关系带到了现在跟医生的关系之中。所以说,“移情”是过去在现在的重现。
医生被指责后感到难受,在一段时间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和做什么,这样的情感体验是医生的“反移情”的一部分。医生通过反省意识到,自己的这种难受恰好跟来访者在受到父亲严厉指责后产生的难受是一回事,这就增加了医生对患者的童年处境和心理状况的理解和共情。而且,医生不知道该说什么和做什么,跟来访者的强迫症状几乎也就是同一回事。所以说,“反移情”是理解来访者内心世界的很好的工具。套用一首流行歌曲的歌词就是:通过“反移情”我们可以“痛着你的痛,爱着你的爱,悲伤着你的悲伤,幸福着你的幸福”,这当然也是一切人之间能够相互同情和理解的基础。
紧接着就有一个有趣的问题:假如医生真的是在卖弄,那以上对来访者的判断岂不是全无根据了?这样的假设当然是成立的。这就需要我们分清楚医生卖弄到了什么程度,以及来访者对这一程度的估计到底有多少真实性。我们可以把这一点“数字化”:假设医生有两分的卖弄,而来访者认为是八分的卖弄,那多出来的六分就是“移情”制造的。另外,医生的卖弄也不应该在治疗室里被讨论,治疗室里的时间是来访者付了钱的,不应该用来讨论医生的问题和促进医生的成长。医生应该在治疗室之外、或者在他的督导那里讨论自己的问题,以便清晰地知道自己“卖弄的程度”或者别的什么毛病的程度。这就是为什么做心理治疗师应该先把自己搞清楚的原因:不把自己搞清楚,你就不知道哪些东西是来访者的,哪些东西是自己的。假如真的是一位过度喜欢卖弄的医生给这位来访者作治疗,他就无法判断来访者有多大程度是“移情”。比如在这个例子中,医生觉得自己18岁时读的书没有来访者读的书多,这种“自卑”情感,稍微不注意,就会变成用行动来表达,比如医生可能会卖弄现在的学问、说话增多、跟来访者竞争、打击来访者,等等。
由于来访者的很多东西都被理解为“移情”,所以精神分析师经常会给人“我没错、都是你的错”的印象,有时甚至有“诬陷”来访者的嫌疑。现在这一点已经被澄清了:不是因为分析师没问题,而是因为他不应该在给病人做治疗的时候解决自己的问题,而应该在另外的时间和另外的场合去解决。
医生与来访者之间的“卖弄比赛”,也是很有动力学意味的干预措施。很多人会以为,精神分析的干预就是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如什么欲期、什么情结等等。其实不然。比如对儿童的精神分析治疗形式,可以是跟儿童一起做游戏或者画画。对这个来访者来说,他的“移情”导致他把医生视为一个会严厉打击卖弄的人(跟他父亲一样),那么医生跟他一起“卖弄”,就让他体会到了对卖弄的另外一种相对来说宽容一些的态度。用精神分析客体关系的话说,就是:医生的这一态度可以置换他内心里的那个严厉的客体,重新内化他的超我。当他以这样的“新移情”在生活中间跟别人打交道,他就不再会对自己和他人的“哗众取宠”那么敏感和苛刻了。 本新闻共 6页,当前在第 2页 1 2 3 4 5 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