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过去了,这样的图景早已出现在了这个人与自然的分裂并不是很彻底的中国,那一个个在异化中扭曲的身影,就是在权力、市场的压榨下苦苦挣扎的我们。而弗洛姆的知音,仍难以寻觅;精神分析之光照射下被神经病折磨的人的惨叫声,袅袅不绝。
无论是在极权主义国家还是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人皆成为这些超人的异化实体与力量自律运转的工具,而人则在受操纵奴役之中在逃避自由的成功中乐此不疲。可以这么说,人的全方位异化的触目惊心、人被政治、商业意识形态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惨烈现象已将人的精神危机推向了一个从未有过的黑暗前景。无数神经病黑压压地蚁聚已自动地将现代社会的病态置于一种令“文明” 丧失了一直呼啸奔突的道义性的境地。异化了的人的精神分裂所折射出的社会控制力量的残酷已使人丧失了那应该具有的本性。因此非常富有讽刺意味:当人们在为平等自由、为理性的腾飞而苦苦奋斗了漫长的几个世纪而终于可以睡一觉时,一旦醒来,他们却发现自己所面对的生活竟然没有任何尊严。为此,必须加以控诉、分析和拯救。而弗洛姆的工作则是从植根于人本体论结构上的人的需要的界定出发,力图将病态的社会置换成一个“健全的社会”。
然而,既然现代人已完全承袭了社会控制力量为维护既存统治秩序所强加给他的那种人格模式、思维方式、情感模式、认知模式,那么,这样的操纵和奴役显然已深入骨髓。人的本能结构已被修改,他应该反抗的魔鬼已经变成了他自己,已经化为一种虽弥漫于社会表层却又似乎从不存在的东西――人如何能反对自己?如何能反抗无物之阵?这又逻辑地导向精神分析。精神分析与治疗的过程便是努力将病人的无意识内容呼唤出来以变成一种意识的经验。这需要借助病人的配合以及精神分析医生精湛的分析技术。与此类似,已内化入人的无意识结构中的社会控制力量的意志如何能消除出去?人如何能将被压抑进无意识层面的属于“人”的反抗经验呼唤出来?
然而真要着手,却又与精神分析的过程有着重大的区别。按弗洛姆的说法,被压抑进无意识层面而无法觉知到的经验基本上是一些对社会构成威胁的东西。社会出于维护它的存在的需要在将人的攻击性、乱伦意识等等对文明构成威胁的经验压抑时,由于社会主体是具有特定利益的统治者,在执行维护社会存在的职能时连那些代表人的尊严却对既存统治秩序构成了威胁的东西也一起压抑,就像马尔库塞所讲的那样除了“基本压抑”还有“过度压抑”。因此,首先社会目标与所有人的普遍目标之间的矛盾便迫使任何一个社会为了它的生存都必须压抑人的一些属人冲动,并编造各式各样的意识形态幻相来操纵人。
这样,“现实”便主要是由这些虚假的意识形态进行编码,它构成了人的经验和对世界的确证,而真正的现实――与人的属人冲动相对应的另一个世界和社会控制者对人的压迫与奴役――由于没有进入意识层面而被人们经验到,倒似乎是消失了,或者从来就不曾存在过。其次,社会完成这一职能可谓是“从娃娃抓起”,并且广泛地将它的“社会过滤器”安放于任何一个角落中,将人们的反抗意识一开始就“过滤”得干干净净。弗洛姆对此可谓是目光如炬:“人的……任何经验要想被觉知到,它就必须在用来组织意识思维的范畴中得到理解。某些范畴,例如时间和空间,可能是普遍一致的,而且可能构成了一切人共同的知觉范畴。而另一些范畴,例如因果关系,可能对许多人(但却并不是对一切人)自觉的知觉形式是有效的……但不管怎样,经验要想被觉知到,只能是在它能够凭借一个概念系统及其范畴而得到理解、得到关联并变得合理有序的条件下才能办到。这个概念系统本身乃是社会进化的结果。
心理咨询师观点
每一个社会都通过其自身的生存实践,通过种种关系模式、情感模式和理解模式而形成一个范畴系统并以此决定其觉知形式。这一范畴系统的作用就仿佛是一个受社会制约的过滤器;经验要想被觉知到,除非它能穿过这个过滤器”。话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作为“社会过滤器”的语言、逻辑、禁忌已经几乎是先在地修改了人的觉知形式和觉知经验。语言、逻辑先在于人的理性思维,人的任何经验、思想都必须用语言并借助一定的逻辑形式才能加以表达。因此,以某种意识形态的指令对一种语言和逻辑进行编码所构成的思考和判断将自动地指向这种意识形态所希望的结果,看起来由人所独立地作出的思考其实不过是在重复社会控制者的意志,并作为一个传播器将这一意志加以复制在社会上广泛传播。因此,想要“反抗”,要想“治疗”,太难了。当人们看到毒的时候,自己已经中毒了,而且已经无法排掉。人们不仅仅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一整套施行社会控制的意识形态,形成了对它的“亲和”,而且实际上已经具备了它所附带的思维方式和理解模式。因此,即使是“反抗”,虽然喊出的口号与那一套意识形态的语码不同甚至相反,但思维方式却几乎没有什么两样,这个“反抗”所走的仍然是一条与原先那条无本质区别的“奴役之路”。
因此,毫不奇怪,弗洛姆认为想要将人从异化的灾难深渊中拯救出来,除非进行一场深刻的“本能革命”,并且必须对整个社会的结构进行全方位的重构。这就使他的思想、批判痛快淋漓入木三分时,所提出的关于“健全的社会”的构想沦为一种乌托邦,因为要实现这一目标,除非将国家消灭,然而这却是根本不可能并且至少在现阶段也是不应该的。弗洛姆以他的精神分析,以他彻底的批判而跨入思想大师的行列,但与马尔库塞一样,他们的思想只能影响人、震憾人,只能告诉人们还有另一种思维方式可以来观察世界,还有另一种属于人的有尊严的生活正存在于既存生活方式之外。他们不是进行一种“武器的批判”而只是将自己的理论当作一种“批判的武器”。
作者
心理咨询师 石勇 心潮
心灵花园 选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