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以吃饭这件事情来说明群聚性自身和个体性自我者的区别。
李四说,“这是我专门为你做的,尝尝、尝尝。”
张三说,“谢谢你的好意,我知道这是专门为我准备的,但是我现在不饿。”
李四说,“吃点吃点,很好吃的。”
张三说,“我想带回家,等我想吃的时候再吃。”
李四说,“你吃的太少了。”
张三说,“我知道你关心我,但请不必为我操心,我根据我身体的需要来吃东西,现在我知道我已经饱了。”
李四说,“怪不得你这么瘦呢,是不是在减肥啊?别赶这种时髦。”
张三说,“如果你可以不讨论我的体重,我会很高兴的。”
李四说,“好好,你喝点这个汤吧。”
张三:“我不想喝,谢谢。”
李四:“你怎么什么都不吃啊,是不是菜不合你口味?”
张三:“不是,你的菜我喜欢吃,而我的食量就到此为止。”
李四:“你都喜欢吃什么啊,要不要我们出去吃?”
张三:“真的不需要。最近你有看过什么有趣的电影吗?”
李四:“哎呀,你没吃好啊,你是不是喜欢吃甜的,我去给你做个甜品。”
张三:“我希望我们不要再讨论吃这个话题了。”
李四:“啊,为什么啊?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吃吗?”
对李四来说,他的厨艺和他的尊严他的价值是紧密联系的,而他的尊严他的价值必须要通过张三的大快朵颐而得到确认,如果张三拒绝了他的食品,就意味着他的自身脱钩、崩解、融化、掉落了一点点、一些些、一片片。
也就是说,张三成了李四的自我理想和超我,甚至张三的胃也和李四的本我相联系。如果有很多个张三在旁边,李四可能就会成为一个好客的主人,一个温良恭俭让的君子;如果没有很多个张三在旁边监视,李四就立马可以走路闯红灯,随地大小便。
而张三的自我结构迥乎不同,就在于,张三明确意识到——这是我张三的身体,那是你李四的愿望;这是我张三的食欲,那是你李四的自尊;我自己不会随地大小便,不管有人没人;也不会让我家的狗随地大小便,因为那是公共用地;即便没有熟人在旁边看见,可能会嘲笑我也不行,因为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如果李四、张三都感到郁闷了。李四会倾向于认为他的郁闷来自于环境,来自于他人。所以他要消除痛苦的方法,就是去影响他人。
比如说,电影《向日葵》里面有个父亲,是一个遭受过迫害的失意的画家。在他看来,他的痛苦就不是来自于自己的内心,而来自于儿子不遵从自己的指引,实现自己未完成的理想——成为一个伟大的画家。当父亲觉得老年生活寂寞生命无意义,他也不会认为这是自己的问题,而是儿子不听话,不为自己生个孙子。当他儿子谴责他,“你怎么这么自私的时候?”他愕然了,“老子叫儿子给自己生个孙子有什么不对吗?”
我们每个人都是群聚性自身和个体化自我配比合成的,群聚性自身来源于人类的依附模式,而个体化自我产生于人类的分离-个体化模式。人类发展过程中,依附模式在前,分离-个体化模式在后。而中国的造人机的配方大概是90%的群聚性自身+10%的个体化自我。如《红楼梦》中,鸳鸯在老太太死了后就要跟着去,这就是群聚性自身;而有点个性化自我的人,如宝玉,唯一的出路就是出家。也就是,在中国文化这台造人机中,出家是给个体化自我留下的一个回收通道和逃跑后门,就像《黑客帝国》中,锡安城是“母体(Matrix)留下的一个给自由主义者的回收程序一样。
个体化自我是一个出现时间不长、运行不稳定的程序,相比起“婚姻”和“父亲”、“圣贤”这些程序来,其兼容性和界面友好程度都有待进一步升级换代。建立在为个体化自我者服务的精神分析,也只能算是补丁中的补丁而已。
当精神分析的补丁遇到中国人的自我,它显然贴错了地方。至于有学者想把它变成国民性改造的工具的构想嘛——我想我们应该祝福,这个美好的梦想,这张宏大的蓝图,可以在全国实现全面现代化之后,可以最终地成真,最终地展开。在这之前的一个漫长的历史时期,精神分析必将犹如肯德基——为了中国而改变。改变成一种适应群聚性自身水平的心理治疗模式。而这个改变已经开始——如各种精神分析性治疗模式的流行,如各种群众运动式的工作坊的盛行,以及正在热火朝天进行中的精神分析性团体治疗。
当然,也会有极少数的人要跑在历史的前方,他们愿意每天拿出一小时的时间,进行在冰山纵深轴上的探索,这一小时对这些张三们来说,是“真正生活了一个小时”。这一小时是如此痛苦犹如宫口扩张不全的分娩,如此奢侈如劳斯莱斯幻影,不过可以聊以自慰的是,比起贾宝玉们,这个代价还是要小的多。贾宝玉们付出的代价是——离家弃子乃至断子绝孙,这样才能全身而退于造人机系统中群聚性自身的生产线。
贾宝玉们看到现代的张三们,大概会羡慕地说,“你们真是赶上了好时代啊!”现代的李四们看到贾宝玉,大概会愤慨地说,“你爸你妈你奶奶对你那么好,好吃好喝地给你,你表妹你表姐你表哥对你那么好,什么都由着你。你居然还如此不孝,离家出走,你对得起谁啊你,你还是人吗你?”
1.个性化自我就像一个独立的冰山
2.群聚性自我更像一望无际的冰川